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连绵不绝的黛色山峦,浓浓淡淡的深绿、浅绿衬着浅蓝浅蓝的天,真正的翠彩相间,千姿百态,美得叫人心悸。蜿蜒小路一直延伸到峰顶,千山万仞之上,雾霭缭绕,烟云缥缈,似幻觉似仙境,美丽的不再真实。
天山,缥缈峰,灵鹫宫。 灵龟为纽,莲蔓为饰。幽光烁烁的青铜镜里,我看到这张脸日益蜕变。老气渐消,眉目若画。它一天一天,回复以前容颜。 我笑,铜镜中的人也笑。 眉似远山黛,眼如秋波横,樱桃红唇,浅浅笑靥,我一笔笔的描画着这看了几十年画了几十年的颜面……这云鬓花颜。 女为悦己者容,为了再次与你相遇,我的容貌一天天年轻,我要回到你我初见的时刻,那漫天柳絮,樱花灿烂的日子。 师兄你可看得到我这日日精心的装扮?你可看得见我那夜夜如月的相思? 太强烈的爱,是流星。光华灿烂,然自出发那刻起,便是向着毁灭飞奔。 寂寂的深殿里,我仰头望着窗隙游走的光线。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我本凡俗。 我想做人。不要成仙,也不要成魔。我只想做人。做一个普通人。 与你一起,做一对神仙眷侣,做一对鸳鸯比翼。
江湖上的人叫我天山童姥,我用“生死符”制约着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主人,为奴为仆。 他们说我心狠手辣,说我残暴无度,说我是妖,说我是魔,他们恨我又怕我。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怎么想,这人世如此复杂,表象未可轻断。 说好说坏,都是错。 计较的不是这悠悠众人之口,而是你,师兄,你可知道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多像一个,被削去了头发的嫦娥。 碧海青天的,寂寞的嫦娥。夜夜,拥一颗魑魅的心。 黑夜之中,灵风飘渺。 端坐在幽深的帘栊下,绿玉蕉叶盏在手。茶烟缭绕。风吹,重重叠叠的花格摇曳。我看到自己身上,一半是日光,一半是阴霾。 长裙上,青琐荡漾。 那檀香的气味。几欲窒息。
秋尽江南草木凋。彼时,秋未尽,柳尚摇绿,莲花却已憔悴。 幽冷的红光,从心子里透出来。百点千点,星散满塘。 真的莲花,已经在寒冷中死去。假的,却自火光中初初诞生。漆黑的莲花池里,生死真假,满目迷离。 无量山莲花池边,我看到了李秋水,秋水为神玉为骨,眼神婉转如游龙灵动,唇角含笑似芙蓉初开。除了我,没人知道那里面,封存着怎样的恶毒。 当初如若不是她在我走火入魔时背后暗算,我也不至于会落得今日的小儿模样,也不至于连争夺师兄的资格都没有。 有一条蛇,在我心中噬咬,一点一丝,撕筋剥骨,血肉斑驳。我知道,那是嫉妒,那是仇恨。我感到火,我感到痛,有一刻,我想毁灭这所有的一切,我荒谬的对手,我恶毒的师妹,与我自己。那把火燃烧着,日日夜夜,炙烤着我。 终于,我的剑划过了她如花的容颜,剑锋殷红,滴滴是血。 师父说,无相,就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我们一样都做不到。却由爱生恨,一生为此纠缠不休。
很多年以后,直到我见到了那个傻傻的小和尚,他的善良和老实,在江湖中已经看不到了。 乱世里的江湖,辗转于这个无理可喻的世界上,太多莫名的杀戮。 人类的欲望,永无止境。 他帮我躲过众人的追杀,帮我逃脱师妹的追赶,虽然看上去很笨,但是我却仍然把七宝指环传给他,没有理由。 生命是一连串颠簸的梦。一个套一个,解不开的连环。 我没有想到一个和尚竟然也有爱,他找到了他的“梦姑”,持子之手,与子偕老,举案齐眉,誓同尘灰。 这些都是我曾经多么希望可以和师兄一起做的事情啊,可是…… 因缘叵测,就连人自己也无从知晓。我现在所有的只有恨与怨,只有生与死。不懂人间曲折神秘的遇合。
可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我才知道,时光的冗长更像一场无谓的游戏,让人耽于经历却无从追想。记忆因此支离,该遗忘的已经遗忘,还能清楚记得的,只是因为曾经刻骨铭心。 任何一场爱情的开始都何其相似,一样的繁花似锦,一样的不遗余力。 太多的爱非所爱,到头来谁能成全谁,谁又能拯救谁? 师妹,我们曾经的反目成仇、互相妒恨,最终还是殊途同归。 那个我们为之虚耗了一生的男人,原来我们谁都不是他心里的人。 真相无人可知,因为真相就是毁灭。 结局无人可知,因为真相已经毁灭。我们的一生,都不过是一段荒唐。 年少的岁月过得茫然而空白,像被一场严寒的大雪所掩盖,什么都没有留下,你和我之间的回忆只余惊悸的争斗。彼此的报复恶毒而深刻,憎恨执著成狂。 此刻想起来,才陡觉惊心。原来在我们的一生中,恨比爱持久,冷比暖绵长。 无所谓得到,因为太多失去。 我们亲手毁了彼此的幸福。 我守在缥缈峰上数春去冬来,你等在西夏宫中看花开花谢。没有人会懂得迟暮的女子心中,没有爱只有恨的苍凉。我们所有的温软都被掩盖,看到自己的模样我就想起你脸上的伤痕。 师妹,原来我们三人之中始终纠缠不清的,只是我和你。 我大笑“不是她,不是她”,你苦笑“是她,是她”。 同一笑,到头万事俱空。 黑夜,当头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