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浮生】
我站在这里
已经往这天龙幻境
送去了两万一千九百人
楼兰大雨如注
三年前的今天
一样的天气
我长跪师父脚下
求他准我来幻境外任接引
良久,师父阖上眼睛
满是皱纹的手微微颤抖
终于落在我的头顶
“去吧,这是命...”
据说习武者只要从这幻境中闯过
便可战胜自己的心魔
从而功力倍增
于是江湖人士趋之若鹜
可那只是传说而已
若心魔就这样便可驱除
那多年前每个夜晚来此修炼的我
心魔怎会长踞不散
酉时三刻
送走今天最后一队闯阵者
终于可以坐下歇息
这次的队伍里有个男孩极小
约摸六七岁的样子
和若梦被带回师门时差不多年纪
可是这个孩子面上只有童真和懵懂
不像当年的若梦
小小的面孔稚嫩
却有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
在师弟们围着他的时候
我在那双眼睛里看得到厌恶和忍耐
还有倦怠和隐痛
我不知道这个孩子经历过什么
只是一下子就心酸起来
想好好的保护他
让他从今后都笑得像一个孩童的样子
我把能教给他的东西
倾囊相授
师父年事已高
日常教习都是由我代劳
而我在若梦身上倾注了最多的心思
若梦天资聪颖,根骨绝佳
比寻常孩子更加刻苦
别的师弟们都在玩耍休息的时候
只有他不知疲倦的在练习
懂事得全然不像个孩子
于是除了教他文韬武略
我总想让他有普通的快乐
每次需要下山执行师命
我都会带上他
希望在壮美的景色中
还原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卸下心防的他
笑起来可爱纯真
乌黑的双眸,眼白是微微的蓝色
左边的嘴角,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看着他
我有时会失神
会想要长久的守护他一辈子
一晃十年
他已经和我当年一样大了
俊美得不似真人
依然喜欢跟在我身后
对我无限信任依赖
一如当年
我开始教他喝酒
喜欢看到他微醺时红红的脸
单纯又冒点傻气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
我才敢稍微放松一点
不像平时那样警惕着约束自己
是的,我喜欢他
尽管我一再的提醒自己不可以
尽管我为了克制这心魔
长达数日在众人睡下后
独自前往天龙幻境试炼
幻境里不知日夜流转
我常常累到虚脱才回去师门
可即便是这样
我对若梦的感情
也没能销减一分
有时体力透支靠在回魂石上喘息
一任那些残念扭曲着浮上半空
他们虚幻得近乎透明的身躯
仿佛还带着嘲弄的笑意——
这就是以前不可一世的你么?
大力的挥动长剑将残念一一击碎
我一定是中了魔障了
“不疯魔不成活”
若梦来找我的那晚
一直这样跟我说
我看到他眼睛里的狂热像火
可我心里又痛又冷,像冰刀在割——
若梦,你错了
你年纪尚小,未经人事
不过是个孩子
不知道爱是多么严重的事
何况若发生在我们之间
更是一向为世人冷眼的禁忌
你只是对我,长久以来最亲近的人
有超乎常人的依恋
那不是爱,也不能是爱
所以我只是微笑着
像他还小的时候任性时那样
跟他说:不可以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乖巧的说:哦~
可是他很快的跑出了我的屋子
离开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有什么熄灭了
不久就听师弟们慌张的来告诉我
若梦醉了,在大殿胡闹
我听着师门里的喧哗和重物坠地的破碎声
若梦那个曾经最懂事的孩子
到底藏了多少心事?
我想要维护的周全、给他的平静
是不是错了?
他病了很久
每天等众人离开后我都会在他身边守着
而他总是昏睡
我总要很努力才能忍住不去抚摸他日渐消瘦的脸庞
他昏迷中有时会喃喃的念着什么
大家都说听不清
只有我知道,那是我的名字
湛浮生
他一直没有好起来
我知道他在和我怄气
也在和自己赌气
真是个孩子
这也愈发促使我下了决定
他,该有更光明正常的未来
而不是和我一起承担世人的唾弃
眼看他病得越来越重
我知道只有一个人能救
于是我下山找到师父
师父听完原委
苍老的面上有哀痛凄楚
也有慈悲和怜悯
回来后师父果然医好了若梦
只是他变了一个人
从前的灵气全然尽失
他去幻境那日是惊蛰
春雷伴着划破天际的闪电
把整个天地浸在雨里
我没有去送他
是不舍亦不敢
用力的攥紧拳头
手中竹片的棱角深深的刺入手心也不觉得痛
若梦一直没有出来
我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也不曾离开
隔着一道门,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陪着他——那个最单纯也最痴傻的孩子
我知道他大病后内力不济
所以大多数来闯幻境的人都被我阻拦在外
每一天,我只放进二十人
这是我如今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把竹片握在手里贴近胸口
它的棱角因我经年的摩挲
变得光滑圆润
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
而我早已烂熟于心
那是师父为我刻下的——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
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