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父带走之前

我是洛阳城倚翠楼边乞讨的小叫花子

进进出出的男人看我清秀

总有些不怀好意的拉过我的手摸了又摸

然后放上几枚铜板

也有些迎送他们的女子

一边说：哎哟，这么好看的小孩子居然没爹没娘，太可怜了

一边把我搂进怀里撒娇撒痴

那些脂粉气夹杂酒气随着她们的体温蒸腾

我总是忍耐一会儿后抢过她们给的银子

然后跑到没有人的墙角呕吐

那天只有他看出了我隐忍的不耐

他挥手让众人散开

说进了师门哪怕年纪小

也是要顶天立地的男子

不许再把我当小孩子玩笑

我看着他

比我大十岁的他

当年的他俊朗的眉眼蕴着和煦的笑

我莫名觉得心安和温暖

我的功夫几乎全是他替师父教的

甚至我行事的风格讲话的语气

都像他

别的师兄有时玩笑说

若梦是他的小跟班

我不答言

心里是欣喜的

除了教我武功诗文

他出门的时候也会带上我

天下十停的风景

跟着他也看过了七八停

在蜀中和唐门一役中

我右肩受创

他亲自替我上药包扎，关怀备至

他喜欢带我用轻功飞上屋檐喝酒

总说酒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东西

喝醉后看我的眼神

让我觉得

他和我也有一样的心思

可是那个夜晚

我要他和我一起离开的夜晚

他却跟我说：不可以

原来，他和我不一样

那些长久以来的心事和执念

都是我的错觉

所有的纠结和忐忑

也都是我在庸人自扰

那天我喝光了师门里所有的酒

然后借着酒意大闹

砸碎所有能砸的东西

横冲直撞，见人就打

师兄们早已不是我的对手

而他，一直没有出手

直到我试图打开幻境放出幻象

看没人拦得住我

他才站在我面前

用悲悯的眼光看着我

跟我说：若梦，够了！不可以！

我看着眼前那个人

英伟俊逸一如从前

可是那么疏离遥远

突然我身旁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

我只听见那句“不可以”在耳朵里回荡的那么响

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

看到的是师兄们

他们说我病了

一直在高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这是我对自己的放纵

若不可以哭那总可以病

没有哭的理由那总有病的自由

我不打算好起来

于是我便真的一天比一天病势沉重

后来甚至水米不进意识模糊

师门上下为我的疯和我的病急成一团

延医问药不知劳动多少大夫

无数次被摇醒被灌下一碗碗汤药

我咬紧牙关不往下咽

一心求死

奄奄一息的时候，师父回来了

待我如父的师父，恩重如山的师父

彻夜守在我床边

喂我吃药，替我更衣

我的恼怒和羞愧

在看到师父的时候

终于化成眼泪

像小孩子一样，呜咽痛哭

师父只是痛心的看着我

然后跟我说：若梦，你若还念师父老迈

就别让我白头送黑发，你要好起来

我开始配合吃药

病情也在好转

等到立春前后

已经可以扶床站立

到惊蛰几近痊愈

只是我从病后，再不肯说一句话

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只会恍然的笑，然后出神

我想这一切师父都是知道的

所以那天才会送我去往幻境，他说：你犯的错，为师不罚。

不过你须去往天龙幻境驻守，为前来挑战的世人开启神殿，

指导他们驱除心魔，也为自己洗清孽障

如今我已经在这里守了一千零九十五天

我看见不同的人带着类似的心情来到这里

我看见幻象在虚空中涌动

我看见它们扑向回魂石后凝聚成凶残的实体

我看见它们死后在空中变化成扭曲的残念

我听见帝释天的嘶吼

我听见人们的狂喜和激动

我听见一个队伍里，一个稚嫩的声音喊：大师兄！

我听见一个人有和他相似的声音，回应道：小心！

小心！——我曾无数次听到那个人这样对我说

在战场九死一生的时候

在我贪恋风景站到悬崖边的时候

在我还很小

练武常常伤到自己的时候

那个人总会比我还紧张

念及此，心突然猛烈抽痛

原来纵然有些事不愿意再想，

如同有些人已不愿意再见

可那些记忆从不曾消逝

我爱过他，我恨过他

即使在病中在梦里也没有一刻遗忘过他

——湛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