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雪
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
连夕阳照进来,都变成一种不吉祥的死灰色。
夕阳还没有照进来的时候,她已跪在黑色的神龛前,黑色的**上。
黑色的神幔低垂,没有人能看得见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抵,也没有人能看得见她的脸。
她脸上蒙着黑纱,黑色的紧身劲装包裹着高挑诱人的身躯,只露出一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的
手。
她双手合什,喃喃低诵,但却不是在析求上苍赐予多福,而像是在诅咒。
仿佛在诅咒着上苍,诅咒着世人,诅咒着天地间的万事万物。
一个黑衣老人动也不动地跪在她身后,仿佛亘古以来就已陪着她跪在这里。而且一直可
以跪到万物都已毁灭时为止。
夕阳照着老人的脸。他脸上的布满皱纹,岁月的刻痕却像是远山上的冰雪塑成的。
夕阳暗淡,风在呼啸。
神案上有个环,漆黑的环。
老人的声音凄厉、尖锐,如寒夜中的鬼哭:“你生出来的那天,洛阳也下着皑皑白雪,整个梅府却是红色的,被你全家的鲜血***!”
黑衣少女垂下了头。
老人:“你要记住,从此以后,你就是神,复仇的神!无论你做什么,都用不着后悔,无论你怎么样对他们,都是应当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神秘的自信,然后他高举双手,喃喃道:“为了这一天,我已教了你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小无相功、龟息功、天山融雪功你都学会了。现在总算已全都准备好了,你还不走?”
黑衣少女垂着头,道:“我……”
他挥环,一环插入她面前的土地上,厉声说道:“快走,用这碧海银涛环将他们的头全都
割下来,再回来见我,否则这死去的二十四个人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原谅你!”
风在呼啸。
老人看着她一招踏雪无痕然后慢慢地消失,最后在黑暗的夜色中,她的人似已渐渐与黑暗溶为一体。
少女手里的环,似也渐渐与黑暗溶为一体。
这时黑暗已笼罩大地。
-------------------------------------------------------
-------------------------------------------------------
白愁飞来到九州客栈。
他一走进来,就看到了梅若雪!
梅若雪的手里握着环。
一柄形状很奇特的环,漆黑的环。
她正在吃饭,吃一口饭,配一口菜,吃得很慢。
因为她带着面纱、带面纱吃饭总是不便的
她的左手握着环,无论她在做什么的时候,都从没有放过这个环。
漆黑的环,漆黑的衣服,漆黑的眸子,漆黑的面纱,漆黑的头发,
黑得发亮。
所以她坐的地方虽离大门很远,但白愁飞走进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也看到了
她手里的环。
这样一个冷冰冰的、漆黑的人如果出现在白天,那么往往是最容易引起注意的。这样的人应该属于黑夜。
然后白愁飞就笑了。
他的笑,就像这黑夜中突然出现的一线阳光。
油灯在风中摇曳。
他昂起头,挺起胸,大步走过去,走到了梅若雪的旁边。
于是他就看见了梅若雪。
梅若雪和她的环!
环在手上。苍自的千,漆黑的环!
叶开从她的环,看到她的手,再从她的手,看到她的脸。
苍自的额头,漆黑的眸子。
白愁飞目中又露出笑意,仿佛对自己看到的一切也都觉得很满意。他大步走过来,走到梅若雪对面,坐下。
梅若雪的筷子井没有停,一口菜,一口饭,吃得很慢,却没有停下来看他一眼。
白愁飞看着他,忽然笑道:“你从来不喝酒?”
梅若雪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来。
她慢慢地将碗里最后两口饭吃完,才放下筷子,看着白愁飞。
白愁飞的微笑就像是阳光。
漆黑的梅若雪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我不喝酒。”
白愁飞笑道:“你不喝,请我喝两杯怎么样?”
梅若雪雪道:“你要我请你喝酒?为什么?”
白愁飞道:“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很顺眼”他叹了口气,又道:“这地方除了你之外,
简直连一个顺眼的人都没有。”
梅若雪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
她不愿开口的时候,总是会有这种表情。
白愁飞道:“你肯不肯?”
梅若雪还是看着自己的手。
白愁飞道:“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了,你若错过,岂非很可惜?”
梅若雪终于摇摇头,缓缓道:“不可惜。”
白愁飞大笑,道:“你这人果然有趣,老实说,除了你之外,别人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
不会喝他一滴酒的。”
他说话的声音就好像将别人都当做聋子,别人想要不听都很难;只要听到他的话,想不
生气也很难。
屋子里已经有几个人站起来,动作最快的,是个紫衫佩剑的少年。
他的腰很细,肩很宽,佩剑上镶着闪闪发光的宝石,剑穗是紫红色的,和他衣服的颜色
正相配。
他手里端着杯酒,满满的一杯,一转身,竟已窜到白愁飞面前。手里一满杯酒,居然连一
滴都没有溅出来。
看来这人非但穿衣服很讲究,练功夫的时候必定也很讲究。只可惜白愁飞没有看见,梅若雪也没有看见。
紫衫少年脸上故意作出很潇洒的微笑,因为他知道每个人都在看着他。
他轻轻拍了拍白愁飞的肩,道:“我请你喝杯酒好不好?”
白愁飞道:“不好。”
紫衫少年大笑,别的人也笑了。
白愁飞也在笑,微笑着道:“只不过你就算跪下来,我还是不喝的。”
紫衫少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白愁飞道:“不清楚,我连你究竟是不是个人,都不太清楚。”
紫衫少年笑容冻结,手已握住了剑柄。
“呛”的一声,剑已出鞘。
但他手里拿着的还是只有个剑柄。
剑还留在鞘里。
他的剑刚拔出来,叶开突然伸手一弹,这柄精钢长剑就断了。从剑柄下一寸处折断的;
所以剑柄虽拔起,剑身却又滑人剑鞘里。
“逍遥派,弹指神通”周围有人惊呼。
紫衫少年看着手里的剑柄,一张脸已惨白如纸。
屋子里也没有人笑了,非但笑不出,连呼吸都已几乎停顿。
只剩下一种声音。
吃饭的声音。
刚才发生的事,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没看见。
梅若雪虽然看见了,但脸上却还是全无表情。
白愁飞看着她,微笑道:“你看,我没有骗你。”
白愁飞道:“你请不请呢?”
梅若雪慢慢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请。”
她站起来,转过身,离开,似已不愿再讨论这件事。
就在这时,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个很奇怪的声音:“你不愿别人请你喝酒,愿不愿意清别
人喝酒呢?”
声音低沉而柔和,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最后才终于发现,一个服装华丽、修饰整洁的中年人,已转过头来,正在看着白愁飞微笑。
白愁飞也笑了,道:“别人请我是一回事,我请不请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中年人微笑道:“不错,那完全不同的。”
白愁飞道:“所以我请,这屋子里每个人我都请。”
他说话的神情,就好像已将自己当做这地方的老板似的。
紫衫少年咬着牙,突然扭头往外走。
叶开缓缓道:“只不过我请人喝酒的时候,谁不喝都不行,不喝醉也不行!”
紫衫少年胸膛起伏,突又回头,勉强笑道:“我只有一样事不
懂。”
紫衫少年道,“你不要别人请你喝酒,为什么要请别人,那又有什么不同?”
白愁飞眨眨眼,走到他面前,悄悄地道:“若有条狗要请你去吃屎,你吃不吃?”
紫衫少年变色道:“当然不吃。”
白愁飞笑道:“我也不吃的,但我却时常喂狗。”
-------------------------------------------------------
-------------------------------------------------------
有个人如石像般站在这条大街旁,动也不动。
梅若雪根本没有看他们。
她走路的时候,目光总是在遥望着远方。
是不是因为远方有个他刻骨铭心、梦魂索绕的人在等着她?
可是她的眼睛为什么又如此冷漠,纵然有情感流露,也绝不是温情,而是痛苦、仇恨、
悲沧?
她馒慢地穿过街心,那石像般站着的人,突然迎上来,道:“阁下请留步。”
梅若雪就站住。别人要她站住,她就站住,既不问这人是谁,也不问理由。
这人的态度很有礼貌,但弯下腰去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盯在她手中的环上,身上的衣服
也突然绷紧。显然全身都已充满了警戒之意。
傅红雪没有动,手里的环也没有动,甚至连目光都还是在遥视着远方。
远方一片黑暗。
过了很久,来人神情才松弛了些。微笑着,问道:“恕在下冒昧请教,不知阁下是
不是今天才到洛阳的?”
梅若雪道:“是。”
白衣人道:“阁下从哪里来?”
梅若雪垂下眼,看着手里的环。
白来人等了很久,才勉强一笑,道:“阁下是否很快就要走呢?”
梅若雪道:“也许。”
那人道:“也许不走了?”
梅若雪道:“也许。”
那人道:“阁下暂时若不走,钧天城吴老板就想请阁下明夜移驾过去一叙。”
梅若雪道:“吴老板?”
那人笑道:“在下说的,当然就是钧天城‘风雨同舟’的吴老板。”
这次他真的笑了。
居然有人连吴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在他看来,这的确是件很可笑的事。
但在梅若雪眼中看来,好像天下根本就没有一件可笑的事。
那人似也笑不出了,干咳两声,道:“吴老板吩咐在下,务必要请阁下赏光,否
则……”
梅若雪道:“否则怎样?”
那人勉强笑道:“否则在下回去也无法交待,就只有缩在这里不走了。”
梅若雪道:“就站在这里?”
那人道:“嗯。站到阁下肯答应为止。”
“很好……”
那人正在等着说下去的时候,谁知她竟已转身走了。
。
一群人自大街各个角落“冒”出来,在那人后面悄声问道:“就这样放她走?”
那人紧闭着嘴没有说话,却有一丝鲜血,慢慢地自嘴角沁出,转瞬间又被风吹干了。
梅若雪没有回头。
她只要一开始往前走,就永不回头。
-------------------------------------------------------
-------------------------------------------------------